老舒在八局三十多个年头了，走南闯北去过很多项目，皮肤也因常年暴露在太阳下，晒得是红一块黑一块，手掌磨出厚厚一层的茧子，但最具有辨识度的还是那一头银发，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。在我小时候，老舒的头发便是这个颜色了，他总是自嘲地说：“哎呀，那是读书读多了，头发都读白了。”我每听到这句话总是要笑上十分钟，他就笑着看我，满脸慈祥。

爷爷去世的早，家里有六个兄弟姐妹，作为长子的老舒，便早早辍学出来打工，正逢五强溪水电站招人，怀着想出门闯闯见见世面的想法来到了八局，他说在这里他开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车。那个时候跑运输车，就是要准时取货准时送货，为了多赚点出差费，他起早贪黑、不辞辛苦，老舒的青春就是在一趟又一趟的长途运输中度过的，“按现在你们年轻人的说法，我可是车队单王。”他很少在我面前夸过自己，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。

因为老舒工作性质的原因，我们一家人只能趁着寒暑假短聚。见面前我总会害羞地躲在母亲的身后，看着眼前这位熟悉而又不太了解的人，每次相见都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跟他熟络起来。我对小时候是没啥印象了，但他却记得深刻，他说那年我参加项目部举办的晚会表演时摔了一跤，但不哭不闹站起来，一瘸一拐的继续跳；又或是学会了蛙泳开心向他炫耀……老舒总说现在上年纪记不清太多往事，但说起我来却变得不同。

最难忘的还是那一年的探亲，从湖南老家出发到内蒙古的项目，全程1700多公里，需要大巴加火车一共换乘三次才能到达，到达已经是第三天清晨，天微微亮，我隐隐约约看见出站口有个人在向我挥手，瞧得不是那么仔细，但总感觉跟上次见过的老舒有点不太一样，我记得他是肚子大大的，皮肤雪白的很，可眼前这个，衣服空空大大，不亮的天也能看见被晒得黑红黑红的脸，我低下头，抹去了眼角的一丝泪水，生怕他看见，老舒也没发觉，还以为我又像以往没认出他来，默默接过手中的行李。

家里电器大大小小都由他来掌控，只要大喊一声“老舒，又坏了！”无论是啥问题，他都能解决。有次妈妈珍爱的小风扇不能转了，准备将它丢掉，老舒看见捡了起来，捣鼓没多久，通上电，扇叶又转动了起来，在我眼里，老舒就是如哆啦A梦一般的存在。虽然因为工作错过我人生很多时刻，但总是给我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。老舒用手将我举过头顶，去看他未曾见过的世界。

老舒的爱是沉默的，是如呆呆笨笨的大老汉。时常束手无策，时常缴械投降，时常爱我，时常不说。我望着他，恍惚间梦回了幼时，我和他走在街上，父亲用他厚实的手牵住我，指着远方望去，他的眼神温柔慈祥，我能看到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我，我望着路上的两个影子，长的那个是老舒的影子，短的是我的影子。

现在，每逢闲暇之际，我也总会跟老舒一起散步，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。夕阳西下，那一刻，我仿佛又回到那个场景。泪水模糊间，落日下依旧有两个影子，长的是我的影子，短的是父亲的岁月。

(第一排右三）

（右一）